《异见》|法国极右翼运动兴起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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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见》|法国极右翼运动兴起的根源
作者:伊曼纽尔·鲁昂加特(Emmanuelle Reungoat),科林·金尼伯格(Colin Ginniberg)
译者:李月
法意导言
2019年是欧盟议会选举四十周年,马琳·勒庞领导的国民阵线党得票率在法国高居榜首,为何极右翼运动会在法国兴起?自法国以55%对45%的选票在1992年的公投中否定了《马斯特里赫特条约》之后,由于福利国家与商业保守主义的观念分歧,国民阵线党在右翼极权主义爆发的基础上获得了发展,将对欧盟的批评推向了主流。在这一历史基础上,法国传统的第五共和国两党制行政权独大的政治格局是否会被马琳·勒庞打破?本文分析了法国极右翼运动兴起的表现,回溯了反对欧盟情绪的历史根源,探讨了政治格局变化对法国政治的影响以及欧盟在这一趋势下将会走向何方。本文于2019年6月4日发表于《异见》杂志,作者伊曼纽尔·鲁昂加特是法国蒙彼利埃大学的助理教授,科林·金尼伯格是巴黎作家。
国民阵线现任党首马琳·勒庞(左)和她的父亲,
国民阵线创始人
马琳•勒庞(Marine Le Pen)领导的国民阵线党正在收获长期反欧情绪的果实。
对欧盟的创始成员国来说,2019年是欧盟议会选举40周年的日子。5月26日星期天,最新的选举结果让人们对欧洲大陆面临的前所未有的困境有了更深的了解。在法国,和2014年一样,马琳·勒庞(Marine Le Pen)领导的“国民联盟”(National Rally,之前被称作国民阵线)以略高于23%的得票率位居榜首,不仅巩固了该党在欧洲议会中的地位,而且还是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Emmanuel Macrons)支持商业议程(pro-business agenda)的主要竞选对手。至少在目前,这种新的双寡头政治格局取代了社会党与保守党对立的第五共和国的政治格局,这一政治格局于2017年崩溃。上周日,共和党的支持率跌至8.4%的历史新低,(通过与“公共广场”这一新政党(place publique)的勉力联盟,社会党勉强以6.2%的支持率避免从欧洲政治版图上消失),旧秩序的维护者们几乎都消失了。
这一新两党格局的巩固,是年轻的总统和极右领导人在欧洲投票前同样积极培养的,他们分别把欧洲投票视为“进步主义者与民族主义者”(马克龙术语)或“全球化者与爱国者”(国民联盟党术语)力量的重新对比,首次力量对比是在2017年法国的总统竞选当中。在欧盟选举的特殊条件之外,这一新的双寡头政治是否会持续下去还有待观察。但很明显,法国的极右翼党派国民联盟党(RN)仍然是一支值得重视的力量。自从勒庞在2017年第二轮选举中失败之后,她重新命名了国民阵线党,与其他仇外反应的标志性人物(如意大利的马特奥·萨维尼)的战术联盟(这使她能够为在全国范围内压倒性地开展的一场运动提供国际威望),这些行动使得自1994年以来,选民的投票率比欧洲任何一次选举都要高,所有这些都表明该党拥有令人不安的政治头脑。
勒庞说:“我给马克龙先生打了电话,祝贺他赢得选举。”
然而,重要的是要避免法国大选结果引起震动,避免落入马克龙和勒庞共同设置的陷阱。几十年来,在法国政治中,无论是排外的右派还是反资本主义的左派,欧洲一体化的捍卫者和反对者之间的斗争都是常态而非例外。它们对左翼和右翼都造成了同样的分裂,引发了分裂和重组,这些分裂和重组既让社会党感到痛苦,也让勒庞党(le pens party)感到振奋。(上个星期天,四个不同的名单中的左翼选票出现了分裂,他们中有18%的人获得了选票,如果你考虑到绿党的因素,他们中有32%的人获得了选票,这证明了这一点),但也许最明显的悖论是,这场冲突是由欧洲选举本身的结构造成的。
反对欧盟的深层根源
比起其他的欧盟成员国而言,在法国,关于欧洲问题的争论和一体化计划本身一样古老。这是理解上周日选举结果的关键之一。
回到二十世纪中叶,我们可以找出三个关键时刻,法国对欧盟的反对是在这三个关键时刻形成的,并在今天继续引起共鸣。早在20世纪50年代,当时的两个主要政党领导了对一个处于萌芽状态的欧盟的反对:左翼的共产主义者和右翼的戴高乐主义者。在共产主义看来,这一反对源自于由于冷战对美国干涉的敌意以及被认为是重新分配计划基石的法国国家革命遗产的保护。对右派来说,它反映了对以戴高乐为代表的法国国家主权被侵蚀的担忧。
在这两个阵营之外,1954年发生了法国知识分子雷蒙德·阿隆(Raymond Aron)称之为自德莱弗斯事件以来法国所知的最大的意识形态政治争论:即关于建立欧洲防务共同体的辩论,这场辩论在法国全国范围内开展。这一倡议在法国议会被多数否决。
为什么法国的左派和右派如此反对欧洲一体化?我们可以追溯到18世纪,当时法国在国际事务中具有历史上的强大地位,它的殖民帝国及其高度集权的雅各宾国家权力模式,助长了反对联邦制或其他外来强加制度的各种想法。法国的集体记忆和国家认同比它那些经历过独裁统治的邻国(最引人注目的是德国和西班牙,还有其他中欧和东欧国家)受到的争议要小得多,因此法国能够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独立的国家,一个民主制度不需要国际合法性的国家。
《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时刻以及自此之后
最近,两次关键的全民公决使欧洲问题政治化,并分裂了法国选民:1992年《马斯特里赫特条约》(该条约为共同市场奠定了法律基础,除其他因素外还引领了欧元的建立)和2005年《欧洲宪法条约》。比欧盟议会选举更重要的是,整个法国政治领域都十分重视这两次公投,尤其是法国选民,其中近70%的人参加了1992年和2005年的全民公决。(相比之下,1999年,只有不到一半的选民参加了欧洲的投票,自此之后投票参与率一直持续降低。只有在今年,投票率才再次突破了50%。)
《马斯特里赫特条约》
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成为一个历史性的里程碑有几个原因。首先是它对法国右翼的影响,当时的法国总统弗朗索瓦•密特朗(Francois Mitterrands)决定就该条约举行全民公投,分裂法国右翼。欧盟促进自由贸易和超国家公民模式使年轻一代的商业保守主义者受益。反对两个国家认同论者的是致力于福利国家的戴高乐主义者。这种分裂助长了极右翼主义的爆发,这一爆发一直持续到20世纪90年代,由各行各业的民族主义者所推动。反欧盟分裂的政党激增,其中一些由前内政部长查尔斯·帕斯卡(Charles Pasqua)等主要政治人物领导。
弗朗索瓦•密特朗
但右翼中反马斯特里赫特情绪最持久的受益者是国民阵线(national front)。该党看到了一个将其民族主义、反移民计划与更广泛的反欧盟情绪捆绑在一起的机会。1994年,该党打着反对欧洲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的旗号,竞选欧盟议会议员。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在2003年选举改革的帮助下,国民阵线逐渐被选民们认定为欧盟右翼的主要对手。它在欧洲主义者和爱国主义者之间划分政治版图的努力开始取得成效。
左派也在马斯特里赫特条约公投之时持续反对欧盟。在1989年后的复兴时期,共产党、托洛茨基组织以及10年后的让-卢克·梅伦钦(在2008年发起自己的政治运动之前代表社会党左翼)再次提出了这一批评。早在20世纪90年代和2000年代末,伴随着欧洲改变全球化运动,左翼反对的浪潮在2005年就达到高潮,这场运动主要(也是成功的)反对批准欧盟新签署的《宪法条约》,左翼人士谴责该条约为新自由主义和反民主。在雅克·希拉克的领导下,社会党人也变得不稳定和分裂,法国左翼留下的伤疤在上周日破裂的左翼选举中太明显了。
法国以55%对45%的选票否决了2005年的条约,但这并没有改变欧盟的方向。(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它增强了欧盟领导人避免将关键决定付诸全民投票的决心;2007年签署修订后的《里斯本条约》(Lisban Treaty)后,他们避免了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全民公投。)
但它确实将对欧盟的批评推到了主流地位。到2009年欧洲大选时,几乎所有的法国主要政党都在呼吁另一个欧洲。社会党和保守党都有效地接受了“另一种全球化”运动的口号,尽管他们并没有把这个口号付诸实践。由于缺乏权力,欧洲的反对者赢得了这场思想之战。2008年的经济危机、英国退欧以及极右翼势力的崛起只会加剧这一趋势,让埃马纽埃尔•马克龙(Emmanuel Macron)得以利用政治开放来捍卫欧盟(EU),同时也在暗示(尽管措辞含糊)欧盟的改革。
欧洲选举对国家政治生活的影响
从这几十年来围绕欧盟的争论中,我们可以得出两点结论。第一是欧洲选举对法国国家政治产生的矛盾影响。由于欧洲选举是按比例进行的,所以欧盟选举对外部人士开放,而在国家选举中很少有外部人士参与,除了最大的党派之外,这些人都被排除在外。这一开放使小党派和局外人通过给他们一个建立和保持影响力的平台,逐渐瓦解国家政治秩序。
对于绿党(上周日这一趋势明显加强,当时绿党以13.5%位居第三)和部分左派(尤其是2009年和2014年的梅伦钦左派),这是正确的,但最重要的是国民阵线,在过去的30年里,国民阵线一直把欧盟作为其政治计划的中心。欧洲都是最受欢迎的目标和训练基地:1984年至2014年,该党的所有领导人都担任议员,允许他们献身于政治。欧洲的移民问题也是国民联盟党最受关注的议题之一,它对极右翼的法国文化同质化的形象构成威胁。在一月份的集会上,勒庞警告说,在马克龙对欧洲的展望推动下,大规模移民将“稀释”法国人民,使其消失。
欧洲怀疑论浪潮
2014年,当国民阵线首次以近25%的支持率赢得欧洲选票时,主流媒体很快就发出了对欧盟持怀疑态度的声音。今年的连胜在绝对数字上得到了更高的投票率的支持,但在比例上略低,为23%,这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这一说法。
但主权主义的推动并没有标志着与长期趋势的巨大背离。2014年和2019年各右翼主权派取得的票数高于1990年代,但仅仅是略高于:今年和2014年约为29%,而1999年和1994年分别为25%和27%。
过去两个周期的真正变化在于围绕国民阵线的投票的收紧,这证实了马琳·勒庞在过去十年中惊人的选举成功,同时也证实了反对欧盟的潜在力量。同样重要的是,要记住过去的二十年里已确立的权利,在支持勒庞领导的国民联盟政党的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尤其是在21世纪,它消灭了规模较小的对手。
那么,在很多方面,法国今年欧洲选举中极右势力的推动反映了更多的连续性而非破裂性,因为国民阵线在利用欧盟投票作为跳板方面的持久能力也反映了更深层次的潜在悖论:欧洲选举显示出了相当大的力量来引发关于欧洲选举的重大政治辩论。民族国家的地位、民主机制、自由市场的优点(或缺乏自由市场的优点),更广泛地说,是建立一个肯定的集体认同。但是,他们在将这些争议扩大到一个真正的国际范围(更不用说大陆范围)方面,几乎没有取得成功。没有对投票过程进行重大改革,也没有对欧盟进行重大改革。政策和集团的机构文化将更广泛地加强议会的权力及其对委员会的影响,甚至发展直接的民主进程,如公民的立法倡议,欧洲选举将继续作为国家领导人的拳击场,而不是有意义的民主论坛。
翻译文章:
Emmanuelle Reungoat, Colin Ginniberg, The Roots of the French Far Right’s Rise, the Dissent, June 4,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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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介绍
李月,北京大学18级法律硕士法律与公共政策方向,现为法意编译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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